1640
本期对话的嘉宾是KT人才的Grace。千禧之年进入社会的她，曾在上市芯片公司做 HR 14年，后又专注于芯片行业猎头8年。二十余年的从业经历，让她对目前的半导体行业有着比大多数人更专业、更丰富的视角。
我和Grace的相识来源于老胡的介绍。说到老胡，想必老半导体人都不陌生，和他的对话也将在后续发布。大佬转介绍，再加上资深的从业经历，让我对这次与Grace的交流甚是期待。
这次和Grace的见面是在3月的一个周末。那天，大雨。从人潮汹涌的2号线出站，看着电子地图上显示着的“上海陆家嘴中心”，我并无心感受这般繁华。雨点密集地打在伞上，伴着沉重的嘭嘭“鼓点”声，我怀着些许焦虑和隐忧，步履匆忙地踏入那栋200米高的摩天写字楼。
本期“职白说”你将看到：
- 做猎头最有意思的地方是什么
- 工程师应以何种心态去面对猎头
- 如何快速判断一个猎头的专业性
- 大公司和小公司各自的选择逻辑
- 芯片工程师最重要的经验是什么
- 面试“谈薪”的正确打开方式
- 对行业新人的职业建议
以下为经整理的对话。
【 谈猎头及必要性 】
「当你带着“共鸣”去征求意见的时候，其实你只是在寻求认同」
问：做猎头最吸引你的地方在哪里？
Grace：刚做猎头的时候，最能激励我的是来自候选人的肯定，这是属于经济回报之外的一种成就感。很多候选人给我打电话，他们会说我很专业。听到这些的时候，是我一天当中最开心的时候。
但后来我慢慢发现，做猎头最有意思的不是成就感，而是多样性——我永远在做不同的工作：我处理的case，接触的人，成的单，碰到的问题和挑战，就算做一辈子猎头工作，也不可能有两个是一模一样的。虽然我处理的问题会有一定的共性，但在共性之外，一定有每个人的特点。所以我每天就在处理这些千奇百怪的事情，这是很有意思、但也很有挑战的事情。有很多猎头做不好就是输在这里。我们碰到过一些从技术岗位转来做猎头的，他会觉得我对技术比你们懂太多了，但这些人大部分是做不好的，因为他们没有办法应对这么复杂的人的情况。
问：我们可以通过各种渠道去获取职场信息，对这些不同的渠道是怎么看的？
Grace：站在我们的角度看，职场新人了解行业信息的途径，基本只有同学、同事，以及互联网。那么，这些信息真实吗？真实，因为一定是他们自己的感受。全面吗？不全面，因为对于不同的人，在不同的阶段，面对同一件事，看法是会是不一样的。
当你想要去和其他人交换对某个问题的看法，你一定要去找和自己不太一样的人，而不要找和自己相似的人。简单来说，工程师都是同一类人——都是理工科毕业的，都是打工的，都是写代码的。所以，你们看待同一件事，一定会有共鸣。但，有共鸣就完全好吗？在一些事情上也许是好的，但如果从更大的视角来看，“共鸣”意味着这个观点没有对冲。当你带着“共鸣”去征求别人意见的时候，你其实不是在征求意见，而是在寻求认同。
寻求认同是人们的普遍心理，大家都一样。正因为都一样，所以大多数人做决定时都没有经过多角度的深思熟虑。因此，我们才应该去做不一样的事情，让你们更全面的看待问题。兼听则明，偏听则暗——当你想对行业有更多了解的时候，你需要站在不同的角度的人为你提供不同的视角。
问：很多人要换工作了才会去找猎头，不换工作的时候就觉得没必要。
Grace：现在种树，为的是10年以后的收获。你现在做的事情会影响到10年、甚至20年以后的人生。
说到这，我就要讲一些比较残酷的事情。人类这种动物，实际上是比较随波逐流的。尤其在东亚文化圈，教育一直是比较被动的——孩子在等着家长、父母和学校去喂东西。不同于欧美文化圈——他们的个人特质会非常明显，而我们是个人主义被压缩的文化圈。这就导致很多人在报大学选专业的时候，是不知道自己将来想干什么的。我们都是以“不浪费一分”、“好找工作”为原则去选学校、选专业的。那么未来20、30年——如果延迟退休的话可能40年的职业生涯，你要怎么过？所以会出现45岁危机。45岁危机有很大一部分原因，就是你在前20年的职业生涯里积累的技能，和你个人的年龄成长不匹配了，这是很残酷的。如果不主动去关心行业的事情，就意味着个人的努力方向是不明确的，或者说你在向一个不正确的方向成长，那就是很危险的。
问：但大部分人并没有危机感。
Grace：作为一个芯片工程师，这两年当然活得不错。但我可以说一个数据，前两年我们推荐的候选人，面试合格率在90%以上，但今年的面试通过率只有30%左右。你们现在是温水里的青蛙，等到行业风向全变了之后，你真觉得危机不会降临在你身上吗？未来两年，这个行业平薪、降薪是很正常的。我们都知道，价格是由供需关系决定的。当供需关系出现倒挂的时候，我希望你们自身的价值还能维持住你们的价格。
问：这么说来，猎头对于我们是很有必要的，但有时大家也会觉得他们很烦。
Grace：这几年，整个行业都有点不正常。有很多之前做房地产的都转行过来做芯片猎头，他们其实是很不专业的。大家可能每天都会接到几十上百个电话，但其中多数电话，你可能并不能从中得到什么有效信息。所以这些人也把猎头这个行业弄得泥沙俱下。等市场趋于平稳、回归理性的时候，这个行业可能也没这么多猎头了。
首先，作为求职者，心态应该放平，不要太抵触这个事情。我不否认这个行业现在鱼龙混杂，但只因为这个行业泥沙俱下，就要否定整个行业的价值吗？我觉得不是。
其次，一定要有正确的观念。因为工科生和人打交道的时间并不多，一直都是和数据，甚至是和整个物理世界去打交道。同时，我认为工作会影响人的性格和生活，那么从工作性质和习惯出发，你们是怀疑一切的——尤其是验证——上游给到你的设计，你是不会相信的，一定要自己去验；甚至某个EDA仿真出来的结果你也是不相信的，要换另一家工具再去验一遍。所以很多人面对猎头，就充满了怀疑、不信任的姿态。但我认为，观念一定要先行。所谓的观念先行是什么——猎头怎样才能给予我的职业发展以滋养？怎样能让猎头成为自己靠谱的合作伙伴？
问：感觉大部分人都达不到这个标准。
Grace：主要还是观念的问题。假如你今天要找猎头沟通一个很明确的问题，你应该去找能为你提供有效信息的猎头，让他们成为自己的合作伙伴。而不是说，由于现在市场上有很多猎头，他们可能做得很不到位，变成了一种信息骚扰，那自己就一概而论去拒绝所有猎头。如果这么做，虽然你当下获得了短暂的便利，但长远来看，你不仅失去了一个很好的信息沟通交流的渠道，也失去了通过他人的视角去看问题的机会——这是双输，不是双赢。当然，站在猎头的角度，我们也有必要、有责任去把我们的专业性展现给候选人。我们的顾问去跟候选人沟通的时候，提供的都是真正有价值的观念和建议，而不仅仅提供一个职位。
【 谈筛选猎头 】
「你需要做的，只是从海量的猎头里，挑出1-2个合格的猎头」
问：作为求职者，怎么能“用好”猎头？
Grace：候选人应该关注猎头对自身能力的补足。猎头是提供第三方视角的，我们是一个消息的集中器——不同的人、站在不同的层次和角度，去看待同一件事的观点，都会反馈到我们这里。平均下来，我每天工作12小时，都在和不同的人去沟通交流。当然这12小时里或许有一些无效的时间，那就按每天有效沟通3、4个小时去计算：一年365天，一天3、4个小时，这么长的时间我都会 focus on 在这个行业的信息收集和处理。那么，你作为行业的从业者，为什么不能把这些信息利用好？这些信息对你来说是一个很好的补充和帮助。你需要做的，只是从海量的猎头里，挑出1-2个合格的猎头。
问：在完全不了解一个猎头的情况下，怎样去判断他的专业性呢？
Grace：这是有一些技巧的。比如说，你自己有一些比较熟悉的公司，那你就可以问猎头对这个公司了解多少。如果对方很专业，即使这个公司不是他的客户，他也能够花一段时间，去把这个公司的大概情况去摸清楚。
还有一个方法，如果他给你推荐职位，你可以让他把这些职位的情况讲清楚。理论上来说，他介绍给你的职位，他应该是比较清楚的：公司的规模是怎样？创业团队或领导团队的背景是怎样？职位的来龙去脉是怎样？它是一个新增职位还是一个替代性职位？这个职位所在的部门情况是怎样？向谁汇报？这个职位未来需要做什么样的工作？公司走的是什么赛道？公司目前的产品研发到了什么阶段？如果这些问题对方都能讲得比较清楚，ok，那他是一个合格的猎头。
之后，你可以再和他就一些其他问题进行沟通：比如说你关心的一些问题，赛道的问题，行业的问题，最近的热点话题，等等。如果这些事情他都能够说得很清楚，那他就算是一个专业的猎头——他一定会在行业、赛道、公司的发展上面，给你提供不同的视角。你就可以和他保持长期的互动。
问：这的确是一个好方法，因为我们平时会在网上收到很多猎头的信息。
Grace：就像我上面说的，你不要问明确的问题，而应该问一些开放性的问题，然后看他给到你的回复是什么。根据他的回复，你大致可以判断出这个猎头是否值得你继续跟进。
问：我们可以根据对方的回复，来判断其专业性。
Grace：对，具体来说可以分为两步。首先，看对方的回复是否有逻辑。工程师的世界是逻辑和理性的世界，猎头必须要学会用这种思维去思考和沟通。如果对方在这方面都做得不好，那你也就不需要再跟他继续沟通了。其次，从对方的回复中，挑一两个点再去细问。由于猎头的信息有可能是从其他地方copy过来的，所以我们需要一个漏斗状的筛选过程——做芯片验证的过程也是如此——一开始会验大部分的基本功能，覆盖大多数场景，到后面就验一些小的corner点。筛选猎头也一样，我相信有很大一部分回复，你一看就觉得不是他自己的想法。
【 谈大厂和小厂 】
「行业有周期，等到谷底的时候，量产经验才是最重要的」
问：对于大厂和小公司的选择，是怎么看的？
Grace：大厂有大厂的逻辑，小公司有小公司的逻辑。
很多入行不久的新人，都会有一种迷思，就是很看重先进的工艺制程——动不动就要搞5纳米、3纳米。很多公司用的制程可能没这么先进，但这就代表没有空间吗？我觉得不是。举个例子：MCU简单，但你想要做到很稳定的ESD，挺难。你要做到chip size比别人小10%，很难。但MCU的毛利就这么低，chip size如果能小10%，毛利就会多两个点，那你的竞争优势就上来了。所以我觉得，成熟制程同样有值得我们去钻研的地方。
换个角度，如果做复杂芯片，一个人是很难从头走到底的，但小芯片就相对容易。举个例子，如果做大芯片的验证，你很难有全局的概念，对功耗、工艺、产品应用都是比较模糊的。但如果芯片规模不是很大，那你就有机会去了解全局。甚至，你可以不拘泥于你的岗位，往前端走一点，往后端走一点。做大芯片，可以往下钻，但做小芯片，一定要往上走，往全局看。
再回到现实世界的商业逻辑。一个公司要活下来，靠什么？产品能卖得出去。你再搞3纳米，你再砸钱，能不能真正卖出去？
当然，这些都只是不同的视角，并不是说你一定要做成熟制程。只是我们在考虑问题的时候，不要那么极端，当有几个机会摆在面前的时候，这些角度都是可以考虑的。
问：对，很多人会追求先进制程。
Grace：3纳米当然好，但如果它不能量产，还不如去搞能量产的成熟制程。量产这件事情太重要，不是小规模量产，而是大规模量产。现在的候选人不太关心量产，但你们一定要关心自己做的东西能不能量产。因为行业有周期，等到谷底的时候，量产经验才是一个工程师最重要的经验。
一个产品，从开始研发到大规模量产，正常情况要4到5年。如果你在这个产品上做了两三年，你觉得自己都懂了，离开了。然后，产品大规模量产了，爆出问题了。这时候公司去追问题，你就会错过这个时间，错过这些bug。所以一定要有量产的经验。在行业不景气的时候，大规模量产经验才是你最丰富、最宝贵的经验。到时候，你就可以用量产的经验去帮公司缩减研发成本，这才是最重要的。
【 谈 “跳槽与谈薪” 】
「这是谈薪吗？这是霸王硬上弓」
问：如果跳槽很频繁，简历已经花了，有什么需要注意的？
Grace：首先，要慎重地选择下一份工作——不管怎样，及时止损。其次，站在猎头的角度，我们肯定会帮他规避掉一些可能对他产生不良影响的坑。比如说，一个跳槽很多的人，再去一个很初创的公司，就不太合适，这样可能会因为非个人的原因导致他又要找工作，那简历就更花了。同时，我们也会引导他去反思，之前的跳槽哪些是合理的，哪些是不合理的。
问：面试时，应该怎样回答关于频繁跳槽的问题？
Grace：要看具体的情况——就像我说的，猎头永远不会碰到相同的案例。对于这个问题，前提是不能歪曲事实，但可以有不同的表述——同样的候选人，面对两家不同风格的公司，我们可能会给出不同的表述建议。这一定要结合候选人的具体情况来看。但你一定要如实地和我们讲你跳槽的原因。猎头是作为你职业伙伴的，我们站的角度和你们是一样的。只有你如实和我们讲，我们才能给出最合适的解决方案。
问：“谈薪”的正确姿势是什么？
Grace：从方法论来说，首先你的诚意要表现出来，不要表现得很高傲。姿态不端正是不利于你去拿到好offer的。
至于什么是好的offer，这个事情见仁见智。谈薪是一定往高谈就好吗？我不这样认为。商业社会的逻辑，就是他给了你多少钱，就必须从你身上压榨出多少价值。尤其是刚工作不久的新人，一定要用长远的眼光去看这个问题。不一定要选offer数字最高的，而应该着眼在这个职业是否能给你带来个人成长——你是有输入的，还是纯粹输出的。薪水的一部分是可被量化的——这部分是可以被看见的数字；但还有另外一部分，是不可明确量化的——你的个人成长其实也是一部分价值。有的offer，虽然可见的金额是少了，但把薪水放大去看，如果它带给你个人成长的价值比较高的话，也不一定是差的选择。
问：如果开出的offer没有达到自己的预期，如何合理地去争取？
Grace：在市场平稳的时候，对方给出的薪资和自己预期之间不会差距太大。当然，也要看具体的情况：要看这个职位的具体情况，它是一定要紧急马上入职的，还是作为一个常规的岗位来招？还要结合对方对你面试表现的反馈。
此外，我们也可以抛一些其他方案：对方是不是可以给你一笔留任奖？或是多给一些年假？或是给你定个明确的KPI，如果达到的话，年底的奖金给你补齐，等等。是可以有各种各样方案的。再提供一个思路，你可以关注后面的加薪幅度——如果进去的时候比较低，同时你工作做得好，那之后加薪幅度就高；但如果你顶格进去，你做得再好，后面加薪幅度也很少——这就是先拿后拿的问题。
我看到过很多候选人，谈薪真的是毫无技巧——他不说自己能为公司贡献什么，能做出多大价值——而是很生硬地说，我认识的同事也跳了，他拿多少，我就要多少。这是谈薪吗？这是霸王硬上弓。所以我还是建议你们要找靠谱的猎头成为伙伴，不只是信息的交流，在人际沟通的上面，我们的经验也会比你们丰富一些。
【 谈验证 】
「做验证千万不要干成工具人」
问：对于验证这个岗位的职业发展怎么看？
Grace：首先，做验证你要能沉得住。因为它总会做一些流程性的工作，有时候可能比较枯燥。其次，做验证的话，技术发展主要有两个方向：一直做验证，或者转架构。如果一直做验证，目标就是技术专家。做验证千万不要干成工具人——我们有些候选人在大公司，基本就是跑跑用例，框架也不怎么搭，这种还是不太好。你要自己去研究这些东西，看看UVM的源码。除了做技术专家，验证也可以向架构发展，但能转做架构的人比较少。如果你一直做某种芯片，或者一直钻研某个部分，比如SOC总线，或某种处理器，这种可能会发展成架构。也就是你专注做一个方向会比较好。
问：在学校很难接触到验证，大家基本都是工作后才开始接触，你们有什么建议？
Grace：有些候选人的专业并不对口，也是工作后才接触验证。但工作的前几年，需要对验证的工具和流程有系统性的认识，他们就会去网上找一些资料。这些资料，看着可能是给半路出家、或者非本专业的人入门用的，但在一定的阶段去看，还是有帮助的。西安有个路科，我们当时跟他下面的一些小孩认识，他就带着他们做项目。其实那套东西，你在不同的阶段去看，能学到不同的东西——在不同的工作阶段，你对工作、对做项目的认识是不一样的：一开始入行的时候可以学，工作两三年也可以学，基本上五年之内都用得到。我们有个候选人，最初在海思麒麟做ESL建模，然后转去做验证。他觉得这些东西看下来，对技术上的认识和提升还是有帮助的。
【 谈职业建议 】
「这其实是挺残酷的真相，大家一定要认清」
问：对行业新人，有哪些职业建议？
Grace：首先，自己的能力提升绝对是最重要的。第二点，要关心行业和产业链。别觉得那个事跟我都没关系，行业好大家才能好。讲难听一点，猪都已经飞起来了，你再去，你能吃到多少红利？没有关注行业，没有自己的想法，你就没办法提前布局。同样是两个offer在你手上，一个赛道已经非常拥挤了，另一个赛道还有空间，你选哪个？第三点，工作不久的人，一定不要被现在的市场带偏。这个市场之前太疯狂，大家动不动就说要拿多少薪资，但这个是不正常的。我们以前做猎头的时候，一个人在一家公司待不满三五年，很多公司其实是不考虑的。但这几年，一两年一跳的太多了，这对大家今后的发展是很不友好的。你后面要往哪个方向发展？把这个问题想明白，再跳都来得及。
现在就有一个很明显的现象，同样是毕业三年的候选人，中间跳过一次的，和没有跳过的，同时去面试，没跳过的涨幅就比另一个高。像今年这种突然冷下来，如果之前跳过的，就很难再跳，或者说你的选择性不是那么好了。这其实是挺残酷的真相，大家一定要认清。
文 | 赵琦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