查看: 2620|回复: 1

门外诗谈——从“词为什么象曲”说起

[复制链接]

该用户从未签到

发表于 2007-8-27 23:47:42 | 显示全部楼层 |阅读模式
分享到:
在水木上看到一个网友填的词,随口说的,结果信笔写了这么多,也不加考证,姑妄看之吧。(原词附后)

我看了以后,说了一句话:类曲多于词。然后有人问,为何呢?于是我也问自己,这种感觉从何而来呢?本来是一种感觉,但要言之成理,就要好好琢磨一番。于是把想法整理了一下,就有了下面的东西。

从诗到词再到曲,都可以归入形式诗歌。当然,形式诗歌所最重的是形式区别,中国古典诗歌犹以格律为重。但以我看,从沈括的四声八病到元的杂剧,音律的变化是表面的,实际远不如语感的变化大。

以前我学填词的时候,常被人说以诗入词,但是自己一直没有感觉,或者说不知道为什么。后来读多了以后,渐渐发现,诗的语言和词,和曲,都是不一样的。无论律诗或古诗,节奏均方正不奇,律诗更是受到“对”和“粘”的限制,有如国标舞中的摩登舞,句句所踩的点子都在一处,而这种节奏上的限制导致了诗的语言也最凝重,最正襟危坐,有如军队里的正步走,夸,夸,夸,正平整饬,匀速向前;词在字数上便开始流转,有点象国标舞中的拉丁舞,语言自然多了一些灵动,可以比作齐步走,虽然还有节奏,但节奏未必是十二平均律;而曲子最灵活,节奏也近乎自由式(当然,实际上并不是纯自由式,是因为曲子受到配调的限制,旋律的转折才是制约语言节奏的幕后黑手。词其实也是一样。只是元曲和词的调子多已不存,我们失掉了音律的配合,自然就觉得词和曲是节奏自由的了),而节奏一旦放开,语言本身也就更加自由,可以比作军队里的便步走。

但是这些仍然是感觉。究竟什么样的语言属于“自由”的语言呢?我不是科班的古典文学研究者,只能说说经验感受。一个“自由”的重要标志是语气词和口语的进入。诗中绝大多数都是实字和实词,尤其是古代的四言、五言,本身就字数有限,再来虚字的话,只怕意思都表达不清楚。比如,同是写马,嵇康的四言诗,用字可称炼到精锐:

“良马既闲。丽服有晖。左揽繁弱。右接忘归。风驰电逝。蹑景追飞。凌厉中原。顾盼生姿。”(赠秀才入军第九)

“风驰电逝”,“顾盼生姿”都已经成为成语,可见其洗。除了第一句“既”是一个虚字以外,其余全是表达主体、动作、形象和客体的实词,(繁弱和忘归都是兵器)可称无一字不可去。

同是写马,杜甫的《房兵曹胡马》就已经不一样。

胡马大宛名,锋棱瘦骨成。竹批双耳峻,风入四蹄轻。所向无空阔,真堪托死生。骁腾有如此,万里可横行。”

第五句有了“所”,第六句有了“真”“堪”,第七句有了“有”,“如此”(当然如此可以勉强解为实词),第八句有了“可”。如把这些虚字一一删去,实际上后四句完全可以成为一段古意浓重的简言诗:向无空廓,(可)托死生。骁腾如此,万里横行。

当然,从这里我们也能看出,虚字并非完全无作用的。除了衬起诗歌的节奏以外,“万里可横行”和“万里横行”在意象上纵然并无不同,但在语气和逻辑上还是有巨大差异。“可横行”描述的是一种能力,而“横行”则是一种行为。有能力未必会去做这个行为,尤其是“横行”往往带有某种负面色彩。所以,我们可以看到,虚字的引入,使得很多诗歌在形象上更加饱满,语气上更加逼真,而逻辑上更加准确——这里所谓的逻辑,不是科学意义上的逻辑,而是行文的逻辑。

但是一旦到了七言,每句的空间宽余了,往往诗就很难做到无一字可删,甚至可以大删特删。有个有名的笑话说杜牧的《清明》:清明时节雨纷纷,路上行人欲断魂。借问酒家何处有,牧童遥指杏花村。被某乡村教师指为废话太多,于是大笔一挥,七绝变成五绝,其实意思并无大差。第一句既是“清明”,自然知是时节,于是“时节”二字可去;“行人”当然在路上,不可能在茅坑里,于是“路上”二字可去;“酒家何处有”本是一句问语,“借问”累赘,于是借问二字可去;借问者,人皆可答,牧童,樵夫,小贩,不妨留白,不设主语,于是“牧童”二字可去。最后变成:清明雨纷纷,行人欲断魂。酒家何处有,遥指杏花村。

当然,这本是笑话,作这笑话的必不通格律。第一句倘若一改,变成平平仄平平,完全不入律了。但是从意思上看,的确不差;可见七言实际上是占了很多累赘词的。

但是还要承认,纵然累赘,诗到此时还是并没有产生过于明显的以虚字填入的习气,上面删掉的8个字,其实也都还是实字。但是到了词就不一样了,苏轼的名篇“似花还似非花,也无人惜从教坠”,一下子用了“还”,“也”“从教”四个虚字。这样读起来,效率下降了,尽管语言确实是流转了起来,倘若把这句水龙吟的起句改成五绝,“似花似非花,无人惜其坠”,除了“其”一字不得已也为虚外,字的效率是高了,但是语言的流动性也就差了。当然,按水龙吟的调子也唱不成了。

到了曲子,那就是虚字多得有点数不过来了,比如曲中最为有名的一首:“原来姹紫嫣红开遍,似这般都付与断壁残垣。良辰美景奈何天,赏心乐事谁家院。朝飞暮卷,云霞翠轩,雨丝风倦,烟波画船,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”(《牡丹亭·皂罗袍》)

除了“朝飞暮卷,云霞翠轩,雨丝风倦,烟波画船”这十六字充满词味以外(考虑到汤显祖离宋的时代还并不远),“原来,似这般,都,奈何,忒看的这韶光贱”,虚字遍地开花,口语痕迹太重,倘若入诗,恐怕有些打油的嫌疑,定然不妥;词中纵有些虚词,但也不象这么密集。

倘若把实字虚字比为触觉,实字硬而虚字软,过硬象大铁块,不适合吟哦;但是虚字太多,太软则象稀粥,没有嚼头。看中央台的晚会,新中国以来,由官方作词家所写的大量假冒的民歌歌词就是这种感觉,动不动就“唉咳哟,依籽儿哟,得儿味~”,把呻吟用语作为引吭高歌的素材,还唱得精神饱满,神采飞扬,不由得使人既笑且叹。

其实,也不是说诗里不能用虚词。曾经友人劝我,写诗也需用些虚词,后来发现,不用虚词的话,语言的确太硬,有如钢铁车间,缺乏人情味;如果略微增加虚词,能够增强诗语言的流动性和情感表达,比如,“只有安仁能做诔,何尝宋玉解招魂(李商隐《哭刘司户》),这里的“只有”和“何尝”,都是虚词,但在哭丧之语中,恰恰表达了那种绝望的感情。但是话说回来,七律终究是正格,就连虚词也需对仗,这样的虚词,口语感显然不会特别强烈。

在词家中,填词最硬是辛弃疾。“绕床饥鼠,蝙蝠翻灯舞”一词,竟然从头至尾无一虚词,更以“眼前万里江山”作结,实在是以诗填词的千古第一硬人,和千古第一硬词。幼年曾读此词,往往惊悚汗沾衣,录在这里,算是一点纪念。

清平乐(独宿博山王氏庵)
绕床饥鼠,蝙蝠翻灯舞。
屋上松风吹急雨,破纸窗间自语。

平生塞北江南,归来华发苍颜。
布被秋宵梦觉,眼前万里江山。

顺便附上引发本文的水木网友Sunyata原词:

濯缨词  满江红.长生殿怀古

   望断轻红,莫笑我,情痴到底。
   纵然是,死如秋叶,命同蝼蚁。
   桃叶渡前徒缱绻,三生石上休相泣。
   若情深,重聚有佳期,因缘耳。


   君与妾,同连理。 盟雖盡,魂相倚。
   感红棉丹杏,血凝而已。
   篁竹甘吟长恨曲,美菊羞作无情死。
   愿与君,携手洗缁尘,冥河里。
回复

使用道具 举报

该用户从未签到

发表于 2007-8-28 11:28:43 | 显示全部楼层

RE:门外诗谈——从“词为什么象曲”说起

学习了。。。
回复 支持 反对

使用道具 举报

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帖 注册/登录

本版积分规则

关闭

站长推荐上一条 /2 下一条

手机版|小黑屋|与非网

GMT+8, 2024-12-29 07:48 , Processed in 0.125919 second(s), 17 queries , MemCache On.

ICP经营许可证 苏B2-20140176  苏ICP备14012660号-2   苏州灵动帧格网络科技有限公司 版权所有.

苏公网安备 32059002001037号

Powered by Discuz! X3.4

Copyright © 2001-2024, Tencent Cloud.